张曙光,年生于黑龙江望奎县,毕业于黑龙江大学中文系,先后做过报社副刊和出版社编辑,年起任教于黑龙江大学文学院。年开始写诗,年开始发表作品。年与文乾义、朱永良、桑克等创办诗刊《剃须刀》,年参与主编复刊后的《中国诗歌评论》丛刊。先后出版诗集《小丑的花格外衣》(文化艺术出版社,年)、《张曙光诗歌》(太白文艺出版社,年)、《午后的降雪》(重庆大学出版社,年)、随笔集《上帝送他一座图书馆》(哈尔滨出版社,年)及译诗集《切·米沃什诗选》(河北教育出版社,年)、《神曲》(三册,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,年;漓江出版社,年),另著有《从现代主义到后现代主义:二十世纪美国诗歌》(黑龙江大学出版社,年)。
▍岁月的遗照
我一次又一次看见你们,我青年时代的朋友
仍然活泼,乐观,开着近乎粗俗的玩笑
似乎岁月的魔法并没有施在你们的身上
或者从什么地方你们寻觅到不老的药方
而身后的那片树林,天空,也仍然保持着原来的
形状,没有一点儿改变,仿佛勇敢地抵御着时间
和时间带来的一切。哦,年轻的骑士们,我们
曾有过辉煌的时代,饮酒,追逐女人,或彻夜不眠
讨论一首诗或一篇小说。我们扮演过哈姆雷特
现在幻想着穿过荒原,寻找早已失落的圣杯
在校园黄昏的花坛前,追觅着艾略特寂寞的身影
那时我并不喜爱叶芝,也不了解洛厄尔或阿什贝利
当然也不认识你,只是每天在通向教室或食堂的小路上
看见你匆匆而过,神色庄重或忧郁
我曾为一个虚幻的影像发狂,欢呼着
春天,却被抛入更深的雪谷,直到心灵变得疲惫
那些老松鼠们有的死去,或牙齿脱落
只是偶尔发出气愤的尖叫,以证明它们的存在
我们已与父亲和解,或成了父亲,
或坠入生活更深的陷阱。而那一切真的存在
我们向往着的永远逝去的美好时光?或者
它们不过是一场幻梦,或我们在痛苦中进行的构想?
也许,我们只是些时间的见证,像这些旧照片
发黄,变脆,却包容着一些事件,人们
一度称之为历史,然而并不真实
▍年
那一年冬天,刚刚下过第一场雪
也是我记忆中的第一场雪
傍晚来得很早。在去电影院的路上
天已经完全黑了
我们绕过一个个雪堆,看着
行人朦胧的影子闪过——
黑暗使我们觉得好玩
那时还没有高压汞灯
装扮成淡蓝色的花朵,或是
一轮微红色的月亮
我们的肺里吸满茉莉花的香气
一种比茉莉花更为冷冽的香气
(没有人知道那是死亡的气息)
那一年电影院里上演着《人民战争胜利万岁》
在里面我们认识了仇恨和火
我们爱看《小兵张嘎》和《平原游击队》
我们用木制的大刀和手枪
演习着杀人的游戏
那一年,我十岁,弟弟五岁,妹妹三岁
我们的冰爬犁沿着陡坡危险地滑着
滑着。突然,我们的童年一下子终止
当时,望着外面的雪,我想
林子里的动物一定在温暖的洞里冬眠
好度过一个漫长而寒冷的冬季
我是否真的这样想
现在已经无法记起
▍人类的工作
用整整一个上午劈着木柴。
贮存过冬的蔬菜。
封闭好门窗,
不让一丝风雪进来。
窗前的树脱尽的美丽的叶子
我不知道它是否会因此悲哀。
土拨鼠的工作人类都得去做
还要学会长时间的等待。
▍责任
这一行必须重新做起
学会活着,或怎样写诗
还要保持一种高傲的孤寂,面对
读者的赞美,挑剔,或恶意攻击
写诗如同活着,只是为了
责任,或灵魂的高贵而美丽
一如我们伟大的先人,在狂风中怒吼
或经历地狱烈焰的洗礼
然而,一次又一次,我这样说了
也试图这样去做,但有什么意义
当面对着心灵的荒漠
和时间巨大的废墟
▍给女儿
我创造你如同上帝创造人类。
我给了你生命,同时带给你
死亡的恐惧。
那一年春天,或是初夏,准确的时间
我已经无法记起——我四岁或者五岁
(如同你现在的年纪)
一位远道而来的客人
和我的爸爸谈论起西藏的农奴制度
种种残酷的刑罚
以及农奴被活活剥皮。
那是中午,一个春天或初夏的中午,但我感到悲哀
感到黑暗像细沙一样
渗入了我的心里。
我们的房门通向
阳光中一片绿色的草地。更远些
是一座废弃的木场:一些巨大的圆木
堆积在那里,并开始腐烂
医院的病理室看见用福尔马林浸泡着的
人体的各个器官,鲜红而布满丝络
我差一点呕吐
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扼止了我的呼吸。
后来我读到了有关奴隶制和中世纪的历史
读了《安妮·弗兰克日记》
后来我目睹了死亡——
母亲平静地躺着,像一段
不会呼吸的圆木。白色的被单
使我想到深秋一片寒冷的矢车菊
乞力马扎罗山顶闪亮的雪
海明威曾经去过那里
而母亲平静而安稳地躺着,展示出
死亡庄重而严肃的意义
或是毫无意义
那时你还没有出世
而且几乎在一次流产的计划中丧失存在的价值。
人死了,亲人们像海狸一样
悲伤,并痛苦地哭泣
多少年来我一直在想,他们其实是在哭着自己
死亡环绕着每一个人如同空气
如同瓶子里福尔马林溶液
雪飞在一封信中问我:为什么
你的诗中总是出现死亡
我不知该如何回答。现在我已不再想着这些
并飞快地从死亡的风景中逃离
现在我坐在窗子前面
凝望着被雪围困的黑色树干
它们很老了,我祈愿它们
在春天的街道上会再一次展现绿色的生机
我将坐在阴影里
看着你在阳光中嬉戏
▍现代诗歌
雪就这样下了起来
像渴望,或一个蹩脚的比喻。
你在纸上把它们召来
用语言的符咒,却无法使它们
变得温驯,或遽然终止。
我曾向往——在年轻时——得到一个气球
那疲惫而明亮的载体
它们在时间和历史之外。如果你能使
地球仪倒转,我们
是否会重新变得年轻,穿过
干净的街道和平整的草地
去会见旧时的恋人?
死者们是否会从墓地中站起
白色的尸衣像新婚的礼服?
教堂的尖顶,唱诗班的歌声
以及,化妆舞会华丽的面具
空气中有一种危险的气味
像中世纪,一个修士穿过幽暗的长廊
去幽会一名见习修女
▍尤利西斯
这是个譬喻问题。当一只破旧的木船
拼贴起风景和全部意义,椋鸟大批大批地
从寒冷的桅杆上空掠过,浪涛的声音
像抽水马桶哗哗地响着,使一整个上午
萎缩成一张白纸。有时,它像一个词
从遥远的海岸线显现,并逐渐接近我们
使黄昏的面影模糊而陌生
你无法揣度它们,有时它们被时间榨干
或融入整部历史。而我们的全部问题在于
我们能否重新翻回那一页
或从一片枯萎的玫瑰花瓣,重新
聚拢香气,追回美好的时日
我想象着老年的荷马,或詹姆士·乔伊斯
在词语的岛屿和激流间穿行寻找着巨人的城堡
是否听到塞壬的歌声?午夜我们走过
黑暗而肮脏的街道,从树叶和软体动物的
空隙,一支流行歌曲,燃亮
我们黯淡的生活,像生日蛋糕的蜡烛
我们的恐惧来自我们自己,最终我们将从情人回到妻子
冰冷而贞洁,那带有道德气味的历史
▍香根草
有时,你的优美像刀锋
划过我的皮肤。当四月的香根草
以一种崭新的姿式摇曳
来吧,让我们穿过天空和果树
在明亮而平缓的气流中滑翔
好多年……滑翔是空气中的
自由运动,或是对运动的否定
但我们无法返回自身
喘息而闪烁,像一条鱼。而我们只是些植物
在历史的间歇中生长,并被欲望所引导
没有滑翔,滑翔是我们全部愉快的思想
它最终将返回我们,像一只手戴上命运的手套
那么来吧,穿过篱笆和起重机的阴影
穿过纠结的蓝色线条,上升
并吐出红色的果实
▍陌生的岛屿
出了什么事?尤利西斯问他的伙伴
而他只是痴呆地望着船舷上的信天翁
目光缥缈而遥远。大海像道路一样
向虚无延展。有什么事情发生?他问
但没有人回答。
只有月光般的歌声
美丽而朦胧。而月亮也在倾听
多么可怕的事情,对生存的北京治疗白癜风大约花多少钱北京中科医院是骗子